就我这些年遇到的情况看,一旦发现孩子“厌学”,家长立刻就会问“怎么办”?
怎么才能孩子不刷手机、不打游戏,怎么才能让孩子愿意上学,努力写作业?
但几乎没有家长会问:“怎么了?”。
从成绩还不错,到现在拒绝写作业,一提到学习就抵触,在TA身上发生了什么?
“怎么办”和“怎么了”,一字之差,体现的却是山海般巨大的立场鸿沟。前者视孩子为问题,后者同孩子一起找出问题。
我特别讨厌那种把动不动把厌学归罪于亲子关系的论调。说句冒犯的话,很多说家庭教育的啥都只会往亲子关系上招呼,对现在的学习环境和学习逻辑,压根儿狗屁不懂。
所以我不会下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而是努力讲清楚厌学孩子真实的处境,以及家长可以着手预防和解决孩子厌学的思路。朝这个方向预防,可以减少孩子厌学的概率。往这个路子上努力,可以快一点帮助孩子找到症结。这个是我写篇文章的诉求。
当孩子厌学时,他厌恶的不是学习本身,而是厌恶当前(围绕学习)的生活状态。
这种生活状态是什么呢?我问过很多正有厌学情绪的孩子,他们有的说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有的说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煎熬,还有的说是极度疲惫,一直想睡觉的感觉。
我倾向于用“巨石压身”来形容他们的处境,实在是生活太不堪重负了,所以才不得不逃离。
厌学的孩子,非常反感父母在这个当下想法设法让他们复学,他们真正需要的是父母有能力把他们从泥潭中解救出来,帮助他们把身上的巨石搬清空掉。
压着厌学孩子的有四块石头。分别是学校压力、家庭压力、扭曲的价值观压力和逃避学习阻力而累积的压力。前两者属于外在环境压力,后两者属于内在自身压力。
也许对于某一个孩子而言,每种压力都切实存在,但是从孩子自身的体感来说,一定存在主要矛盾——即最为令人窒息的那一块。不管从预防的角度还是实际解决的角度,咱们都应该一块一块地去排查。一旦定位准确,挪开那块最大的巨石——干掉最主要的压力,孩子立刻会觉得轻松很多,这才是着手厌学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学校压力。
包括三种:低配版衡水模式、紧张的师生关系和糟糕的同学关系。
低配版衡水模式:极端的时间管理、高强度的题海训练、学习生活精细化的掌控、以考试升学为唯一核心目标,长期透支学生的身心健康。如果所在的学校是这样的教育模式,那孩子非常容易厌学;
紧张的师生关系:老师过度严厉,总是在班级里营造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孩子非常害怕自己被针对,被区别对待,被老师鼓动同学孤立,因此感到压迫和焦虑。
糟糕的同学关系:被欺负、霸凌。长期被同学排挤、嘲笑、传谣言。
人可以努力适应环境,融入环境。但是环境对人的影响力无疑比人去改造环境的力量大得多的多。从预防的角度,家长可以做一些事情,帮助孩子建立自己的学习信念、调整对老师的预期,学习处理同学关系。但是,如果孩子已经因此厌学,那么换个环境是唯一的选择。你不要纠结“换个环境再遇到同样的事情该怎么办”,记住,深水区里不适合学游泳,总得先把孩子先捞上来,再慢慢提高能力不是么?
二、家庭压力。
主要有两种:家长过高的学习期待和紧张的家庭成员关系。
第一种最常见。
家长有一种执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孩子其他的强项优点通通看不见,就盯着成绩。好像成绩不好,孩子就毫无价值。如果家长有这种偏执狭隘的教育理念,就会常常以一种波动失控的情绪表现出来,只要一遇到学习中的大小问题,就时不时地情绪爆发,家里始终长期存在弥漫性的焦虑。甚至语言伤人,贬低侮辱孩子还不自知,根本认识不到危害。
在这样的家庭中,孩子是被动、压抑的,长期的高期待加上全方位的控制,剥夺了孩子学习自主性,孩子只能一切听从父母安排,过一种“木偶人生”。
这样的家庭中,孩子学习一定是处于三低状态——低自尊、低能量、低效率。这不是什么亲子关系不好,而是家长自身对教育认知、自己的情绪管理和对子女的管教方式问题。家长如果没有自省,那是孩子就很难了。
第二是关系问题,不常见,但比较容易辨认。
例如夫妻关系非常糟糕,天天吵架。家里多了个妹妹,总是抢走父母的疼爱。孩子就说“我抑郁吧,抑郁了,就有人注意我了。爸爸妈妈不吵架了,他们也开始关心我,爱我了”。在这些情况下,孩子用厌学来争取父母的关注、爱与和睦。
上述两类需要调整改变的都是外界环境。换个学校、家长放弃自己的执念,承认自己的错误。大石头撤掉,孩子的厌学情绪就会慢慢缓解。
但如果上述两种情况并不明显存在,学校宽松的、老师同学基本友好,父母开明,亲子关系不错。那么孩子厌学,则是孩子的内在出了问题,要么是存在扭曲的价值观,要么是“未能及时化解学习阻力”而欠下的“高利贷”。
三、扭曲的价值观。
病态的学习观念下导致的自我PUA,绩优主义下,把自我评价完全维系在成绩上。
曾经我以为孩子是因为学不好,所以才厌学。但意外的是,我遇到厌学比例最高的群体,却是金字塔尖部的孩子,他们都拼杀进了重点学校、火箭班。曾经成绩优异,现在却焦虑抑郁。
他们不是学不好,而是学不动了。束缚他们并不是学业本身,而是童年时就悄然植入的扭曲的观念,如同暗处的藤蔓无声蔓延,最终在心灵处织成窒息的牢笼。
这些扭曲的观点包括:
“必须严格自律,放松玩乐是罪过”。哪怕是碎片化的时间,不用来学习,干点“有用的”,都会产生负罪感,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
“成就已是过去,要不断地追求进步”。说白了,就是无止境的攀比。哪怕考了班级第一名,还会惦记前面还有年级第一名,还担忧步步紧逼的追赶者,考好考差皆是不安;
“学习成绩等同于自我价值”。每次都特别特别想考好,特别担心自己考不好,考不好就会陷入自卑,学习时带有很深重的焦虑,所以一学习就紧张,根本写不进去;
“一定要考进好学校”。有种虚荣的名校情节。只有进最好的学校,才能有最体面的工作。从根本上,还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和面子。
这些扭曲的观点都有正能量的包装——自律、追求卓越、有上进心、有内驱力。但是没人会在乎,孩子们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代价,放弃了多少热情,承受了多少煎熬。他们不是在学习和追求新知,而是身处拼杀的竞技场,杀出一个,再进一个。每次都有更强的对手,更激列的战意,无休无止。
这种情绪一直压抑在那儿,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爆发。孩子就退出“战斗”,情愿把自己钉为一个“废物”,退学在家里打游戏、躺平,都不愿意再回归学校。
从预防的角度,如果孩子的学习能力毋庸置疑,学习态度无可指摘,最需要时刻关注的,就是孩子的学习心态和情绪,留心和警惕那些阻碍他们成长的信念和认知,帮助他们认识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自己,定期“排排毒”,只要心态不崩掉,这些孩子都不会差。
如果孩子已经厌学了,那么你可以判断但凡“鸡血型、正能量”类的话语,例如——“你要行动、你只需要再努力一点”之类的话语100%的会起到反作用。这些孩子需要的是过一个可以松弛得下来的生活,而且不必再因为自己不正在努力而自责和愧疚。
四、“逃避学习阻力”而累积学习压力。
有的孩子一直以来成绩还不错,成绩中上,不需要家长操心。但是走着走着,成绩就滑下来了。先有1-2门特别差的科目,渐渐地整体都掉得比较厉害。如果仔细看,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假装努力型”,看起来仍然在努力。但是学习时,手机放在旁边,聊天窗口开着,心不在焉,注意力时不时地飘出去。学得不够扎实、效率不够高、复习来不及。欠下的知识点累积起来,就越来越吃力。孩子也会反思,也知道大概知道自己的问题。但静不下心来一点点解决,或者,考前确实努力复习了,但是成绩没有提高,就泄气了。
第二种是“一时迷失型”,学习有让人烦躁、厌倦的时刻。这个时候,恰巧遇到了些可以逃避的窗口,比如游戏、比如追星、二次元等等。看起来好像是因为手机、追星耽误了学习。但本质上就是存在学习阻力,消化不掉学习时厌烦情绪。他们总觉得自己现在状态不好,想先玩会游戏,追会星,等到心情好点了再认真学习。但是游戏一打,视频一刷,时间就过去了。
心里更加焦虑,脑子里乱哄哄,身体上就更缺乏行动力。
这类孩子要帮助孩子解决实际的学习阻力,这些阻力往往非常具体而细致,不是嘴上说说大道理就可以的,在《破解孩子讨厌学习的十大阻力》一文中我讲得很清楚了,可以对应着孩子情况,发现孩子当前面临的具体阻力。
孩子的心态,不仅仅取决于实际遇到的阻力,还取决于孩子自身的心理素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情绪调节的能力。
我发现很多孩子对情绪的了解真是太少太少,以至于他们产生了一种“应激反应”,只要感觉不舒服,立刻就会躲开,在情绪中压根待不住,因此,“逃避”成了他们对待学习压力最本能的反应模式。但凡多知道一些关于焦虑、抑郁、生气、紧张、伤心的情绪知识,知道如何跟这些情绪相处,会调节情绪。他的可控感会好很多,因为减少了大脑内耗,身体的行动力也会变强。参看《孩子不想上学的终极解决方案》。
孩子厌学并非一场需要即刻镇压的“叛乱”,而是一封亟待破译的求救信。当巨石压身时,他们需要的不是催促与责备,而是被看见、被理解、被托举。外在的学校高压与家庭焦虑,内在的扭曲信念与情绪重负,每一块“石头”都需耐心辨识、逐一搬离。
预防与解决厌学的核心,在于将“解决问题”的执念,转化为“理解问题”的共情。家长不必急于填平鸿沟,而应先俯身倾听;不必执着于矫正行为,而应率先调整环境。教育的真谛,从来不是把孩子雕琢成完美的“学习机器”,而是陪伴他们在真实的成长中,学会与压力共处,与自我和解。
若孩子已在深水区挣扎,请先伸手将其拉回岸边,再教他游泳。唯有卸下枷锁,才能重燃对知识的好奇;唯有松绑焦虑,才能找回前行的力量。厌学不是终点,而是重新审视教育、修复关系的起点——这条路,需要我们与孩子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