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探寻
如入澄明之境
五一假期是休养生息和深度思考的时刻。教育圈里我很喜欢的一个朋友Summer，用她犀利的文笔写出了“比996大人还累的，是中国的孩子”。有孩子留言说：当大人因996工作制而疲惫不堪时，我的学习节奏是却是607：早上6点起床，12点睡觉，一周7天，而我还不属于最累的那一批。感触颇深。先引用一段她文章里的数据如下：
“中国孩子的学习时长，可能早已长到了极限。2018年的PISA国际测试就发现中，中国学生每周学习时间约为57小时，时间最长。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企业就业人员的周平均工作时间创下近20年新高，达到49小时。该数据位于世界国家前列，但这还仍不及一位中国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的周学习时长。中学生每周的学习时长已经超过了全职上班族的工作时长。北京大学组织开展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高中生的周学习时间为59.7小时，比上班族多出近11个小时，中学生为55.2小时，小学生则为46小时。”
我们这代人，在没有太多升学通道选择的年代，唯一的救命稻草是高考。那个时候，国际教育还没有怎么普及，港澳通道也不是很流行。内心再厌恶应试教育，再讨厌死记硬背，在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小人的时候，我们也毫无反击之力。而且我那个时候，高考政策还非常的不友好，不仅没有平行志愿，还得要求高考前填报志愿，这完全就是豪赌，还是很疯狂的那种。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定义自己为中国式应试教育的牺牲品，这么说有可能会有点过激，但是顶多算个幸存者吧。像我这类特别喜欢创意创新类的学生，在应试的系统里没有一根汗毛是自在的。如果真的换了环境上学，在北欧或者在加拿大，可能人生轨迹会全然变化，至少求学时光的快乐会更丰足一些。当然，我的应试教育幸存故事，有很深的时代印记，赶上了国家外事外交的黄金时期，年纪轻轻就能在最高的平台看世界弄明白这个世界，这是个人的万幸。而我们的后辈们，物质层面的考验难度下降了，但是在应试的漩涡之中与之后幸存的难度却又提高了八度。
中学时期我也算是老师眼中的资优生，因为记忆力比较好，语言天赋也有些，所以文史哲类型的学科信手拈来比较容易。可我偏偏还是一个理科生，逻辑力在父亲的超前学习的布局下，贯通的比较早，这个策略对于那个教学工具和方法都比较贫瘠的年代，其实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初中生的抽象思维刚建立的时候，是很难系统性的理解物理这样的学科的。而提前学，早一点把一些逻辑串起来，学生的思维通路可能一下就打开了。初一下学期我就已经提前学完了初三的物理、数学等等（当然有父亲大人指导的这个重要前提）。于是，初中我的物理经常得满分。但是，这背后的代价是异常辛苦的，一样的时间，N倍的学习量，所有的碎片时间全部挤出来学习了，几乎没有别的生活，这应该算作是中国学生的初代996吧。
关于高考，我几乎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高中三年那么美好的青春，被校园内外的低压包围着。那个时候的世界，是狭小灰暗的，因为连天都是有边框的。十几岁的年纪，不应该是想象力爆棚的时候吗？学校都没有机会给你去想象。小时候热爱的东西，全部都放弃了，学了很久的小提琴、二胡、笛子，全部束之高阁。练了很久的绘画，统统成为一纸尘灰。这种被迫压抑下来的能量，这些被迫让步的时间，成年后其实都会作为前赊之账，慢慢来偿还。刷了那么多的理科题，高中时候真的是练出了“稳准狠”的工厂流水线节奏的，现在随便翻开一份高考卷子，竟然也是看不太懂了。而我那篇“拿得出手”的高考遗产——高考满分作文，写的竟然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女生对于人生选择“无奈”之下的“顺其自然”。
30多年过去了，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中国孩子还是依旧这样苦，让人唏嘘。
杨东平先生说过，拼时间、拼命学、不把学生当人的应试教育在现实中横行、甚至已经走火入魔到了极致的境地，这是许多青少年心理不健康，或患有各种心理疾病的主要原因。而现在最可怕的一个事实就是，好像选择变多了，有多种多样的升学路径了，但是仔细看下去，问下去，其实不论国际教育还是体制内高考导向，大部分学校都还是衡水中学的模式。
曾经我以为这是东亚文化的基因，但是当我去日本留学后，我才发现，日本虽然也有补习也有卷，但是日本的年轻人都还是可以“做自己”的，他们的“卷”跟我们的“卷”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而且，他们的“卷”里面还有很优秀的部分，卷出来了小孩的独立、自理和坚韧。而我们，连这个都没有。
我到现在都记得研究生时代的老师把她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从北京带到大阪，跟着她访学，在日本的公立小学读书的事。我是亲眼见到一个在北京被众星捧月有点娇惯溺爱的孩子在日本的普通教育下如何变成一个共情力高，独立自信和勇敢的孩子的。一句日语不会，从头开始学，甚至还为了写好小论文，主动要求大人带她去大阪图书馆查资料。她妈妈很忙的时候，有时会托我看一下小朋友，小姑娘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新收获，会跟我一起玩烘焙，还会把她亲自烤的饼干送给我感谢我的陪伴。同在亚洲，尽管日本有它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一衣带水的邻居家的小孩没有我们这么苦，还从小知道独立自主，冷暖自洽，知道不给别人添麻烦和对帮助过他的人表达感恩。
再到我去北美读书、工作和生活，让我难过的就不止中国孩子的这点压力事了。甚至可以不夸张的说，我觉得现在的一些学校里，最让我恐惧的是孩子的眼里没有光。那种被爱滋养的光，那种想要探索的光，那种相信自己的光，那样我明白我是谁的光。美国的小孩在放大版的自由的教育里，一般会被养成有点小小的“过份”的自信乐观，这在东方的语境下可能也不是我们所特别推崇的。不过隔壁加拿大的平均值让人比较羡慕，幼儿园的小孩都有社会情感能力的训练和培养，那种随分入时的态度和自我管理的努力，黄毛小孩甚至敌过我们这里的许多大人。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在中央国家机关工作的时候，我经常与美国、加拿大、欧洲、南美等国家和地区的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和教育组织有所来往，也亲自走访过许多国外的大中小学校，对于中外教育生态的差别早就深有体会的。不过，一言难尽的是过去了若干年，好像世界变了很多，但是好像什么也没变。
十几年的时光，其实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中国教育的各方面都有长足的进步，高等教育的排名在上升；基础教育参考了IB的框架在做课改，大单元、大概念也都提出来了，PBL也在努力推广；教师的教法也在改良，至少我看到了有老师在讨论学案了；高考也改革了，给了学生很多自主选择和规划的空间。但是，低竞争、低评价、低管控的教育生态还是没有形成。于是，孩子还是缺少睡眠，还是会对考试有大大小小的恐惧，大多数人对于学校教育的记忆还是考试完了后就迅速过时的存在，而每个学校用大字写在墙上的“培养具有自我发展能力、创业精神的终身学习者”，这句话依旧只是一句话，因为高幸福感和高创造力，在中国的教育大池子里，有，但是还是稀缺品。
这段时间做咨询项目，做课程研发和交付，我调研了许多项目学校，有机会与不同背景的学校校长、老师、学生们深度交流。中高考体系下的孩子，问我最多的问题还是时间管理、策略、应考技巧等。这些都没有错，都是务实的好问题。只是当我了解到他们很难保持上课时候神志清醒是因为睡不够，心里郁结的真实原因是想锻炼打会儿球但是作业熬夜也做不完还要被批评时，我还是沉默了。
我知道很多教育者、很多家长心里是有问号的。没有严格的测评和管教，这些学生他还会去好好学习吗？我想说的是，欧洲和北美的高福利国家，PISA名列前茅的国家，有一个共性，教育开放且宽松，教师培养精心且专业，人民不仅拥有最高的幸福感，而且拥有很强的创造力。
在世界顶级的教育学院里，我们会讨论玩的价值，会讨论如何在玩中学，玩是一种教学法。因为你问芬兰、加拿大的小学生今天有什么作业吗？他往往会说读二三十分钟课外书，剩下的就是玩。玩是儿童的天职。对于大人也是一样，你玩什么，你就是什么人。再大一点的学生，也可以在做中学，在玩中学，甚至玩中不学。这才是人性和教育的最佳结合，更是脑科学、神经科学等前沿科学告诉你的学习进步的捷径。
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小孩不要那么苦那么累。很多人肯定又会说，老生常谈的话，问题谁都知道，但是还是没法解决啊。有个比较佛系的回答，那就是最后时间能解决一切，只是我们需要等。如果AI继续冲击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于教育自上而下的需求和认知都会发生变化；如果人口增量继续下滑，大学招生不满的时候，对于高等教育的蜜汁热恋也会降温。
那么，还有没有比较入世的回答呢？有的。我在把多年国内外工作积累的教育行业的各种资源和人脉进行汇总，尤其是升学端口的国内高考和海外留学的路径做一个打通，并拆解成更多具身适宜的细分赛道，可以更好地去匹配不同家庭不同孩子的情况，提前去做教育规划。市场上不乏教育规划的产品和服务，但是挖掘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真实需求和关键诉求，是需要从行业趋势、社会发展、在地生活、人脉资源等多个层面去综合研判的。一个没有出国学习、工作、生活过的顾问，一个只在单一学校组织中工作，没有跨界跨形态的经验和视角的老师，其实不一定能给到高维的、长期主义的发展规划。因为，这个世界变的太快了，没有人说得清楚未来有什么。但是，经验、资讯、视角更充分，判断会加分。
升学的结果，也只是孩子成长中一个阶段性的表层显性成果的呈现。支撑这一点的，除了靠谱可行的规划，还得有孩子自身的付出。十年寒窗可以不用苦，至少他自己内心不觉得苦，这就变成了最底层的内驱力。谷爱凌在去滑雪场的路上，都要挤压碎片时间在车上做题，也是够辛苦的，但为什么她能坚持，而且还能乐此不疲？因为滑雪是兴趣所在，是可以做为职业的兴趣。因为做题是梦想通关游戏的一部分，想要实现人生梦想，就要积极参与通关游戏。内驱力，对于每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一个小小生命，如果被激活了，他会自己矫正导航，发奋图强，成为那个别人眼中的孩子。
中国孩子996的日子看样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小孩们苦在肉身受罪精神劳顿，以及越来越不明白以后该做什么。家长们苦在怕孩子心理健康翻车和不卷就被淘汰的两难中持续迷茫，又想前进又想刹车，也不知道该把车开往何方。现在的家庭教育课程和培训很多很多，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认知又是何其之难！因为，有些家长的安全感甚至要靠他们的孩子去获得。一个小孩，在996之外，还背负了更多隐形的压力。
局外人的旁观者清，不是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能从第三者的视角看清楚一个家庭里“权力”涌动的内核与本质。这个家庭谁做主？父母是真的在为孩子好，还是为了完成他自己的一个念想？小孩对于游戏的执念真的是因为不喜欢学习吗？还是不想被父母控制？父母看到的未来，真的就是你孩子的未来吗？很多问题，抽丝剥茧下去，大多可以用“中国式竞争”的观念来解释。我们家要多占有一份资源，多努力一分，隔壁家少那么一点，或者我找到更多的捷径，于是我就能竞争胜出。不能说完全没道理，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无法预测的时代，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唯一能相信和依靠的，是建构自身的独特性、灵活性和积极进取，这是一个孩子安身立命的基石。父母的资源、人脉堆砌，不是终极解决方案。最近全网发酵的医学界文凭事件告诉我们很多道理，相信聪明的人会懂。
日常工作之余，我想尽我所能，做一些重要的事。一是将国外前沿教育研究已经多次验证并且长期在实践的正念教育方法及梦想力课程进行整合，从孩子的视角出发，做人的梦想唤醒。有了内驱力的小孩，家长可以省去许多苦口婆心，亲子关系也能改善不少。另外从家长的视角出发，做内在觉知的唤醒。我们每个人，都是有那一份澄明的，可能因为五色令人盲，而看不到真正的颜色。成年人在这个世界上，常常因为过于忙也无有时间认真思考，一旦打开了觉察通道，通透会消解许多问题和矛盾。
孩子、家长两者的唤醒，至关重要。从生涯的视角来解读、解答升学规划这个短周期的问题，同时赋能孩子长周期的人生探索和自我幸福的能力。底层逻辑的探索，往往是比较难的，但是难也才证明它是非常必要的。这不能立刻改变教育生态，短期内因为时间和团队有限，我也不可能帮到许多的人。但是，我想随着时间的位移，这些有缘能连接的家长和孩子，他们也会成为教育生态变美好过程中的一份子，最终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我们大人在累的时候，都会想去大理发发呆，去西藏看看天，去山里避一避，去海边歇一歇。每每想起这些“全职”996的孩子们，想起曾经被应试教育压迫的自己，还是觉得有点哀伤。是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